五月的雨从昨夜开始下,连绵的水幕将青石巷泡成洇湿的宣纸。老陶蹲在“缮籍斋”的屋檐下,用鬃毛刷蘸着雨水清洗明代刻本上的霉斑。这是祖父去世后接手古籍修复所的第七年,那些被白蚁啃噬的书页里,总渗出松烟墨与尸骨磷火混杂的气味。
十点二十六分,穿驼色风衣的女人推门而入。她递来的《牡丹亭》残卷里夹着半片蝴蝶标本,翅翼上的金粉在潮气中剥落,显露出钢笔写的德文情诗。老陶的放大镜停驻在“崇祯九年”的藏书印上——那方印竟是用日军炸弹碎片磨制的,边款刻着“文脉不绝,虽碎犹存”。
雨势渐狂时,女人说起柏林公寓阁楼里的四百箱中文典籍。她祖父是纳粹时期的汉学家,1943年从苏州运走的古籍中,有十七箱盖着“缮籍斋”的火漆印。老陶突然剧烈咳嗽,喉间泛起铁锈味,就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,祖父为护住宋版《礼记》被推入冰河时的血腥气。
子夜时分,修复台灯光下浮动着两个文明的尘埃。老陶将蝴蝶翅膀嵌进《惊梦》折页的虫洞,德文字迹在宣纸上晕染成新的注释:所有离散的文本终将在时间褶皱里重逢。